低度白酒须是对“白粹”的觉醒与修正｜柯力度⑲

本文，是在我口头创造“白粹”一词若干年后第一次应用在正式发表的文字当中。因此需要一个解释，简单说，白粹是指白酒行业近年基于某种集体的主观盲目性而产生的，对于行业长期发展和平衡发展均具有潜在危害的品类洁癖，并且将随着亢奋增长周期的结束，成为行业健康、成熟、开放、未来进步的制约因素和需要消解追赎的成本负担。

在我看来，构成笼罩白酒行业许久、且终至误导社会认知的白粹主义，其最基本的两个持续而失控的要义行动：一是“唯固态论”，一是“酒精妖魔化”。

促使我重提宿见的原因是最近行业里热度持续升温的一个话题，低度白酒。

媒体人大多时候是后知后觉的，差不多直到被十几个人（几乎覆盖了产业链所有角色）问到怎么看待低度白酒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它在当下业内已经成为一个问题，而我对这个问题的第一反应是：它怎么会是一个问题？或者说，作为白酒进入新兴时代的早期密钥之一，它究竟是怎么在今天又重新变成为一个问题的。

以较长周期来审视，我认为影响酒类行业变化的因素主要来自四个方面：社会经济、关联政策、消费偏好和产品创新。三十多年前就已创发于黄淮产区的低度化技术成果，正是建立在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行业管制政策放开以及消费需求解放爆发的时代背景之下，所实现的行业性进步，属于产品创新领域的典范。

今天回过头来看，这一创新对于传统白酒在那个阶段能迅速适应时代变迁，掌握中国酒精饮料市场的中心地位无疑做出了巨大贡献。其实稍晚几年，啤酒领域也是由两大巨头青岛、雪花掀起一阵持续十余年的低度风潮，才让这个曾被大多数国人称为“马尿”的酒种，突破了有数的几个传统啤酒市场，蔓延至全国各地，成为深入至各个社会阶层的核心酒精饮料品类。

作为一个常年行走在外的青岛人，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被“啤酒洁癖”所困扰——好的一点，是它为我成为深度白酒爱好者提供了机会——曾宣称“酒精在3度以下，麦芽在10度以下的啤酒都无异于耍流氓”。

近年，随着啤酒从口感到场景在市场上被广泛接受确认，市场上「4度+/11度+」的正度和高度产品越来越多，更醇厚的小众精酿和高端品种也随之日益风行……但与白酒不同的是，低度产品和非麦芽为主的混合原料发酵的工业或大众啤酒仍然在基础市场上拥有生命力，客观上承担着对新消费者的接引使命。

反观白酒，伴随着近二十年名酒复兴、酱香热等推动的品类价值狂飙进程，行业性内部的标准规范呈现出明显的固态、纯粮等高成本工艺的维护倾向，对于低度、液态等从传统工艺出发的创新和衍生事物，则被刻意的边缘化甚至异化出“白酒”之外。面向社会的专业传播亦步亦趋，最终形成广泛地对非固态、混合原料的偏见与误解，甚至被偷换成劣质、低级的同义词。

用定性而不是定量的眼光看待这个过程，我们必须承认，啤酒外在扩大了市场版图、消费人群的年龄、性别以及阶层结构，内在则大大丰富了自身品类内容，拓宽了风味兼容与文化链接的能力。而白酒则呈现出全面收窄，尤其是消费人群的组成结构。这一结构性偏失在亢奋状态中被彻底轻忽，大大推动白粹主义的深化和盲目性。

两大品类，同途殊归，或许仅仅是因为我们掌握着白酒的定义权。但遗憾的是，在追逐现实利益最大化的集体狂热中，这理所当然的定义权被我们滥用了。

邓波在他的「波波圈」中做了一期“低度白酒，让子弹飞一会儿”，其中有一句话我十分认可，他说“创新值得鼓励，尤其是白酒”。但我存疑的是，“低度白酒”究竟算不算创新？要是没记错的话，28度、29度白酒早在九十年代的山东各地就已经随处可见了。

波师劝经销商谨慎，因为低度白酒能不能解决年轻化的问题——也就是兴风者所凭藉的目标——需要观察等待，“年轻人不喝白酒并不是因为白酒度数高了”这句话本质上就是在质疑低度白酒算不算创新。因为，没有受众动因，就没有价值逻辑，也就是空中楼阁，闭门造车，靠撞大运就不能叫创新，最多只能叫病急乱投医。

在争论两端的两种意见，一种是“白酒进入低度时代”，另一种是“度数太低还叫不叫白酒”。而我却以为这两种意见其实都出自同一个理念，仍然属于根深蒂固的白粹思想范畴——只是一个属于右倾机会主义，一个属于左倾教条主义的路线区别。

说到这里，可能读者会困惑于我究竟是低度白酒的反对者还是拥护者？我的答案是，拥护白酒低度，反对低度白酒。

那么，区别究竟在哪里？

低度白酒，是被动性、局限性的产品思维。如果你细细品味，就会发现在这种“低度化等于年轻化”（波师语）的简化思维中，处处闪烁着穷途末路的白粹主义残留的傲慢与慌张。

而白酒低度，却是一种针对白粹偏失的觉醒和解放，它从主观上来说是一种能力，从客观上来说，是一种开放。

这种能力包含了（但绝不仅仅包含了）波师所说的“调酒技术”问题，更重要的还包含着品类文化、产业精神、场景价值、潮流融合等等一切促成消费持续认同与市场接纳的必要因素。

与之相得益彰的开放，意味着白酒从技术上到文化上，从精神上到价值上在与这个时代以及这个时代的人群乃至万物的全方位链接，以及兼容空间的无限打开。

总之，从低度白酒出发，是没有尽头的涸泽而渔之困局。从白酒低度出发，则是拥有无限可能的、以白酒为灵魂的风味大千世界，当然，也包括低度白酒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