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酒香
☐梁平
一个人生活在四川,有很多东西是可以拿来炫耀的。麻辣鲜香的火锅、灵动婉转的川剧,还有底蕴深厚的古蜀文化,无一不让人自豪。而有些东西尽管离我们的生活很近,但我们却不能触手可及,它始终以一种神秘的力量在很远的地方引诱我们。比如酒,我们几乎每天都能够碰到,却没有几个人能够把酒说得明明白白。我总是在想,从粮食到酒的整个酿造过程,倘若可以身临其境,也许并不亚于我们在畅饮时所获得那种飘飘欲仙的美妙。
走进泸州,几乎还来不及把盏,就可以“闻其香,识其城”,那是酒的芬芳,那是泸州这个城市的体香。

泸州的空气中弥漫着醇厚的酒香,从街边的酒坊溢出,从百姓的家中飘出,浸润着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每一缕拂面的轻风。泸州老窖至今保存下来的上万口窖池,和那10万亩挺拔的高粱,在长相厮守中留给了这个城市的缠绵与悱恻。
老窖的窖池,芳龄百岁以上的就有千余口,其中舒聚源、温永盛等明代老窖池,自万历年间就风姿绰约,延续至今也不曾改变容颜,风韵犹存。这些窖池就像一个个饱经风霜的老者,见证着泸州酿酒业的兴衰荣辱,承载了数百年的历史记忆。池壁上附着的微生物菌群,历经岁月沉淀,形成了独特的“窖泥”,正是它们赋予了泸州老窖独特的品质。据说这400多年的老窖池,它的文物价值堪与南京中山陵相比,难怪1996年被国务院确定为全国重点保护文物,还作为世界文化遗产载入了吉尼斯纪录。

泸州的酒作坊里,酿酒师傅赤膊上阵,仿佛在蒸煮粮食的热气腾腾中羽化成仙。我热爱酒,热爱酒里挂杯沾唇的文化。我曾经读到过一本关于酿酒的绘本,读得我云里雾里。幸好史书上还有文字记载,让我对中国酿酒有了一些基本线索。

几千年的酿造史,大致走过了这样几个阶段:一是“沉渣”,“成而滓沉,‘造清’矣”,酒渣沉底后,其上澄清取酒。二是“酾滤”,《说文》:“酾,嘎池。从酉,鬲声。”段玉裁注:“谓滴沥而下也。”《玉篇·酉部》:“酾,朗也,漉酒也。”酾是一种下面有孔的陶器,坐放到“鬲”上,底部再铺垫一层 “漉网”,把酒糟填入酾内,使酒涓涓漏入下面的鬲内。三是“滤酒”,把酒糟装入绸、麻或布袋内,放在做好的滤架上,下置酒流槽,上加压力,使酒液匝槽流入酒缸内。四是“蒸馏”,这是现行最为普遍的酿造滤酒方法,把酒的酪料放到酒甑内蒸馏。
尽管看上去,这几个阶段是一个比一个先进,但是直到今天,这四个阶段都还完整地保留,只不过前几个阶段,只可能出现在一些小的酒作坊了。泸州老窖作为现代文明的老字号酒业,在国内白酒行业里一路先锋,我们也可能走进它的历史与文化,而永远走不进它的酿酒的秘密。我相信,它有它的独门绝技,它有它的葵花宝典。

酒就是一种文化,酒与历代文化名人结下了不解之缘。四川酒业的兴起早于其他很多地方,至汉,酒作坊已经星罗棋布,遍地开花。没有战乱的四川,以其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酿酒业一派欣荣,酒的品质和酿酒规模就远超了中原。“文君当垆,相如沽酒”,记录了蜀地古代文人与酒的千秋佳话。而在泸州,诗仙李白也曾留下“江阳沽酒客”的雅称,相传他游历泸州时,被当地美酒所倾倒,每日饮酒作赋,沉醉不知归处。杜甫途经泸州,也曾写下“蜀酒浓无敌,江鱼美可求”的诗句,赞美泸州美酒与江鲜。
在泸州地区陆续出土的东汉画像砖中,就有一大批“酿酒”“酒肆”“宴饮”等画像砖,很生动地再现了这个时期酒的生产、销售和消费的各个环节,编织出了酒文化史上瑰丽的一页。我曾经看过一块 “宴饮”的汉砖,为此还写有一首诗:“汉代留在砖上的舞乐百戏/具体成宴饮/具体成琴笙歌舞/每一块砖都有了醉意/ 微醺之中/摇摆世间百态//三个官场上的男人/打坐杯盏之间/顶在头上的官帽也有些醉了/醉看三个妖艳的长袖/舞弄靡靡之音/原来这景象那时就有/ 原来,如此//以这样的方式定格在砖上/那个已经久远的年代/或歌、或泣/或者由此而生的更多感受/都是后人的权利/风化的是图像/风化不了的是汉时的胎记。”

所以我说,酒是历史的记忆,也是文化的记忆。端午时节,泸州人除了包粽子、挂艾草,还一定要喝酒,酒自然是泸州的白酒替代了雄黄酒。人们往往提早到街市上,挑选新鲜的粽叶和糯米,回家后一家人围坐在一起,一边包粽子,一边唠家常。而酒则被认为有辟邪驱虫的功效,长辈们还会用筷子蘸酒,在孩子们的额头点上一个 “王” 字,寓意驱邪避灾。与酒相关的美食,比如泸州黄粑,以糯米、大米为主要原料,用竹叶包裹,经大火蒸煮而成。制作黄粑时,常常会加入适量的酒曲,使得黄粑不仅有着竹叶的清香,还带有淡淡的酒香,口感软糯,香甜可口。又比如泸州的河鲜,从长江打捞上来的鱼,各种做法林林总总,无论家宴还是餐馆,有鱼必有酒,几杯泸州老窖,就是神仙过的日子。

这样的城市,因为无所不在的酒,酒香便成为城市不可替代的体香。
酒是需要勾兑的,勾兑就是调和,就是包容,就是匹配。一杯酒可以破涕为笑,不计前嫌,一杯酒可以化干戈为玉帛。当然,一杯酒也可以无事生非、可以滋事,一杯酒也可以剥去伪装,暴露人的真面目。酒真是个好东西,可以各取所需,看的是各人的修为。

这么多年来,我在酒桌上看过形形色色的表演,看的就是一品行,一江湖,一文化。平安夜里,我在泸州喝的就是老窖,一句平安一杯酒,我喝出的竟是一种原始的冲动和绵长的沧桑。泸州老窖,酒在泸州不仅是一种人之所爱的饮品,更是泸州这座城市的灵魂,它承载着泸州的历史、文化和风土人情。而我,只是一个过客,酒后留下些文字,这些文字把我和这个城市勾兑成挚友,可以远距离守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