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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泉州,石狮祥芝港的烟花。烟花虽美,本文不讲。
底图摄影/叶晓峰

这个春节,你实现烟花自由了吗?

有了鞭炮的噼里啪啦、夜空中炸开的烟花,令人怀念的年味,仿佛又从记忆中走来了。

其实还有一种声响,也时常回荡在记忆里。

那就是走亲访友时,大人们一桌划拳猜枚的咆哮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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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龙岩,喝宋灯酒,猜龙酒拳。
摄影/李艺爽

一群人舞舞喳喳,动嘴又动手,局内人乐在其中,旁观者却多少带着点嫌弃

随着洋酒涌入中国,摇晃着红酒杯的精致喝法,更让闹腾的划拳饱受诟病,难登大雅之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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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阆中,古城中的年夜饭。欢聚的筵席上,划拳行令是常见的助兴游戏。

摄影/张浪(中新社四川分社)


但若细琢磨,划拳的呼喊、手势里,包含着一地的风土性格,表达了中国人的祈愿祝福,传递了向上图强的朴素哲学


01
划拳酒令
就不能好好从0数到10?



划拳,是中国传统的一种酒令形式,至少流传了1000多年。划拳也称搳(huá)拳、拇阵。最晚在唐代已经有搳拳酒令产生,是手势令中的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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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简便易行,划拳是众多传统酒令中最有群众基础的一种。无论是在中原腹地、大漠边关,还是在如水江南、麻辣山城,都有这种出手成阵的掌上风云。

全国各地划拳的基本玩法大体一致。

一般为两人对弈,用不同手势代表从0到5五个数字。两人同时出拳,且同时喊出从1到10的任意一个数字。谁喊出的数字与两人手势表示的数字加起来一样,则谁获胜。一度在年轻一辈中非常流行的“十五二十”游戏,其实就是划拳的现代变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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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来自网络


回忆起父辈们在酒桌上的较量,总有种不明觉厉的印象。他们喊出的口诀,绝不是简单地从0数到10。出拳的手势,也绝不是掰着指头数数。

看不明白,但好厉害!

就拿划拳口诀来说,每个数字都有各自专属的叫法,在不同地域的叫法也不相同,形成了各式各样带有地域特色的划拳令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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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各地的划拳令词有差别,其实组合大体相似,都是“数字+吉祥语”的模式。


吉祥语,是中国独特的语言表现形式。在生产力低下的远古时代,先民们通过恭敬、谦卑的语言祈求神灵庇护,偶然竟会灵验。他们便开始相信语言的超能力,认为语言可以“灵物”(岳茜茜,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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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国统一的“五魁首”,据说来自于“五经魁首”。明清时期,科举分五经(诗、书、礼、易、春秋)取士,每经第一名称经魁,又称魁首。中国民间还有信仰“魁星”的习俗。魁星,通奎星,是中国神话系统中主文运的星宿。古代文人在应考之前,往往朝拜魁星,以求榜上有名,因此全国各地都修建有专门供奉魁星的魁星楼。图为山西大同魁星楼。

久而久之,人们开始主动运用吉祥美好的语言,表达愿望,追求幸福,成为一种广泛流传的民俗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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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黄河沿岸某村镇,乡亲们正在酒桌上划拳。

摄影/秦军校


酒令源起于祭祀活动中的一种礼序(酒礼),后来逐渐发展成是饮酒助兴的游戏,社交、娱人的属性越发凸显。这与吉祥语交际、安慰、求吉、激励的社会功能不谋而合

划拳令词,其实就是由众多吉祥语中的一种——数字吉祥语演变而来。

汉语中的数字隐喻着丰富的文化含义。在《周易》及河图洛书中,古人用数字及数学显示宇宙万象。阴阳五行的哲学认为,数字与现实相连,预示吉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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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牙雕酒令筹,清代,沈阳博物院(沈阳故宫博物院)馆藏清宫文物。

摄影/左冬辰


因此,古人采用象征、比附、谐音等手法,把“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等在生活中应用频率较高的数字,与其他符号共用,以示吉祥。

在数字吉祥语的基础上,融合各地方言习惯,或凝缩,或延伸,逐渐形成朗朗上口的划拳令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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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龙岩,村民在文化庙会上参加客家猜拳活动。
摄影/张斌(中新社福建分社)

看上去是激烈的互搏,实则包含祝福和礼让。“竞”中有“敬”,五指翻动之间,透露了仁、礼、和的文化意蕴。(崔梅,2003)



02
被广东人吃的胡建人
才是划拳界顶流?



全国划拳最牛的城市在哪里?东北的豪兴,河南的爽利,山东的热情,重庆的江湖气,都各有其风采。

但是在福建泉州面前,都得往后稍一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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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州市于2021年举办了划拳比赛,划拳成为一种民俗运动。“拳头、烧酒、曲”,了解闽南文化的“入门三件事”。其中的“烧酒”,代表了以划拳为象征的泉州酒文化。而另一种代表性民俗“曲”,就是登上2023年春晚舞台的世界非遗——南音。
视频来源/来自网络

如何快速交到一个泉州朋友?
问他:会划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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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泉州是一座只要会划拳就不缺朋友的城市。许多泉州人都是听着巷子里大人们的划拳声长大的。


对于泉州人来说,划拳是娱乐,是荣耀,是文化;在泉州,有专门的划拳文化协会;为了保护和传承,划拳被泉州人列入非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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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0多年前,明朝举人张启元曾携酒游清源山,写下一首诗刻在石壁上:“持酒移肴别一欢,猜拳石上杂流喧。午风吹到汗躯爽,却恨暮鸦催客还。”据说,这处“猜拳石”是泉州绘画爱好者张和平在一次游山时偶然发现的,位于清源山弥陀岩附近。“猜拳石”上刻“烧酒诗”,重现古人在山风流水之间饮酒、划拳的怡然情景,放眼全国,可能都是独一份。图为清源山俯瞰。


泉州的划拳酒令,大部分以两言为主:单操(一),两响、三来、四洪、五魁、六连、七窍、八仙、九怪。(惠安一带划拳不能带“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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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划拳入选泉州市鲤城区第五批区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划拳从此有了“名分”。


部分地区也流行更具古风的四言酒令“三国拳”:单刀赴会,二嫂过关,三战吕布,四请徐庶,五马破曹,六出岐山,七擒孟获,八卦阵图,九进中原,舌(十)战群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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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州文史界专家龚书群曾在《酒擂台》一文中描述过泉州街头划拳打擂的情景。这种酒擂台一般摆在酒家门口,有一位擂主,配两位副手,放上几瓮酒,每瓮二十斤。任何人都可以上台挑战,如果能打赢副手和擂主,就叫“打通关”,可以抬走一瓮酒。这既是一种街头娱乐,也是当时酒家的一种营销方式。图为泉州著名的老街西街,这里历代都是繁华的商业街区,盛行“拳头、烧酒、曲”,一代代泉州人在这里畅快地生活。

摄影/赵啸飞


泉州划拳,柔中带刚。令以闽南话呼喊出来,韵律感极强,带有些许音乐性的曲调,然而出拳迅捷,气势如雷,电光火石之间就能决出胜负。

泉州划拳,极致诠释什么叫血战到底。不但可以单打独斗,更讲究报抱团取暖一对一的叫“单挑”;两拨叫阵是“分国”;以一挑众是“打通关”;擒贼擒王,大家一起上把胜者拉下马,叫“追胜”;摆上几杯酒,划拳争胜负,看谁先把酒赢光,叫做“抢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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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泉州,掌中木偶戏《大名府》倒酒精彩片段。

摄影/王东明(中新社福建分社)


泉州划拳,渗透在当地生活的方方面面。会不会划拳,甚至关系到人生大事、宗族脸面

泉州有“女婿替”的习俗,新郎官可以呼朋唤友,甚至花钱雇人,组成亲友团,替自己在宴席上划拳喝酒,一桌一桌拼杀过去,才能抱得美人归。一年一度的七月“普渡”,更是团战高潮,同个铺境(泉州当地传统的行政区划方式,类似于社区)的划拳高手可以组团到另一铺境挑战,热闹持续一整月


刚柔并济的风格,宗族文化的遗风,海洋性文明在泉州划拳身上留下的线索。

“八山一水一分田”,泉州境内山峦起伏,山地、丘陵占区域面积的五分之四。耕地不足,农业发展受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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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泉州,远眺南安市。群山和河流分割了大地。


好在,泉州有另一份天赐

“山势蜿蜒,不见刻削。海港逶迤,不至波扬。”(《隆庆府志》)这里海岸线曲折蜿蜒,如散落珍珠般,分布着一片优良港口群

泉州港包括泉州湾、围头湾、深沪湾等区域。这里是河海交汇之地,晋江、洛阳江在此处奔涌入海,港道深广,适合中大型船只泊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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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向大海的同时,依托两条河流,可以延伸向经济腹地,与陆上交通联结,便于当地的丝绸、茶、蔗糖、陶瓷等物产对外贸易,实在是发展海洋商贸的天选之地

泉州的海洋贸易兴于唐、五代,于宋、元时期走向巅峰,成为“东方第一大港”,获利之丰,甚至超越当时的广州,堪称世界“海淘”中心。南宋《诸蕃志》中记载,与泉州有贸易关系的海外国家达到了58个之多,不仅有东南亚、印度、朝鲜、日本、阿拉伯,还有东非、北非、以及地中海西海岸的木兰皮(今西班牙南部地区),从泉州出口的货物大约有五十余种,进口的货物种类达到上百种

2021年,“泉州:宋元中国的世界海洋商贸中心”通过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审议,列入《世界遗产名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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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泉州港是以内贸集装箱和矿建材料、煤炭等散杂货运输为主的综合港口,泉州湾港区有着东南亚最大的石材交易市场,深沪港区是泉州港外贸化工原料的主要进口港区,围头湾港区拥有两岸旅客往返最便捷的黄金通道,是泉州港对台“三通”的主要港区。图为泉州港。

荣耀背后,是世代艰辛。

一片远离中央朝廷的偏远贫瘠之地,蜕变为具有世界影响力的海港城市,在浪涛中求生存的泉州人,骨子里崇尚“爱拼才会赢”的信念。

而面对艰苦的环境,不得不借助家族或宗族力量开拓生存空间,养成了泉州人对宗族的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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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泉州,石狮祥芝的渔船。为期数月的福建沿海伏季休渔期正式结束,也是拖网渔船正式开海的时间。
摄影/杨婀娜


于此同时,东西方多样文化形态在此交汇融合,又为泉州人的性格揉进了开放与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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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州被称为“众神之城”。佛教、伊斯兰教在这里和平共处,妈祖信仰、关公文化融汇贯通。从中可以看出此地东西方文化交流的痕迹。


不服输,而知足。这种精神气质,浸润了泉州划拳:

输赢重要吗?
输赢很重要,每赢一次,脚跟站稳的底气就多了一分,所以寸步不让。
输赢也没那么重要,抵不过同醉一场的缘分与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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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创作团队
策  划:阿沛
撰  稿:宋宋
图片编辑:Phil
制  图:kiki、木易、李雅琼
制图指导:@我就是个画地图的
部分供图:视觉中国、FOTOE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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